星期日, 11月 13, 2005

機艙小故事

在一班由約堡起飛的班機上,一名看起來經濟條件不錯的中年白人婦女,被安排坐在一名黑人旁邊,她發現後馬上把航空服務員叫來,並且抱怨不已。

「請問有什麼問題嗎?」航空服務員問道。

「你沒看到?我受不了坐在這種令人倒胃的人旁邊,再給我找個位子!」


「請冷靜,女士,」航空服務員回答。「今天班機客滿,但是我可以去為您查查,看在頭等艙還有沒有位置。」


幾分鐘後,航空服務員帶著好消息回來了。那名女士沾沾自喜地看著周圍的乘客。航空服務員說:「女士,很抱歉,經濟艙已經客滿。我也向機艙服務長報告這個消息,發現只剩下頭等艙一個空位。」不等那名女士說話,舫空服務員又說:「在這種情況下將乘客提升到頭等艙,的確是我們從未遇見的狀況。但是,我已經獲得機艙長的特別許可。機艙長也考慮到這個特殊狀況,他認為要一名乘客和一個這麼令人厭惡的人同坐,真是太不合情理了……」

舫空服務員接著轉向那位黑人說:「因此,如果您不介意的話,我們已經準備好頭等艙位置,麻煩您移駕過去。」

這時,周圍的乘客都起立熱烈地鼓掌,那名黑人就在一陣掌聲中生坐到頭等艙了。

(以上故事由「香港世界宣明會」工作人員Graeme McSolvin提供。)




星期日, 8月 28, 2005

小故事1:調羹

麥克走進餐館,點了湯,服務員馬上給他端了上來。

服務員剛走開,麥克就嚷嚷起來:「對不起,這湯我沒法喝。」


服務員重新給他上了一個湯,他還是說:「對不起,這湯我沒法喝。」 服務員只好叫來經理。


經理畢恭畢敬地朝麥克點點頭,說:「先生,這道菜是本店最拿手的,深受顧客歡迎,難道您……」
「我是說,調羹在哪里呢?」

反省:有錯就改,當然是件好事。但我們常常卻改掉正確的,留下錯誤的,結果是……

(故事轉貼自Uwants forum的「心靈雞湯」版)

星期一, 7月 11, 2005

一碗湯麵




這是一個真實的故事,故事名稱我們叫它做一碗湯麵。

這個故事是十五年前的十二月三十一日,也就是除夕夜,發生在日本札幌街上一家「北海亭」的麵館裡。除夕夜吃蕎麵條過年是日本人的傳統習俗,因此到了這一天,麵館的生意特別好,北海亭也不例外,這一天幾乎整天都客滿,不過到晚上十點以後幾乎就沒有客人了,平時到凌晨,街上都還很熱鬧的,這一天大家都早一點趕回家過年,因此街上也很快就安靜下來。

北海亭的老闆是個憨憨傻傻的老實人,老闆娘倒很古道熱腸,待人親切。除夕夜,最後一個客人走出麵館,老闆娘正打算關店的時候,店門再一次輕輕地被拉開,一個女人帶著兩個小男孩走進來,兩個孩子大約是六歲和十歲左右,穿著全新的一模一樣的運動服,那女人卻穿著過時的格子舊大衣。

「請坐!」聽老闆這麼招呼,那個女人怯怯的說:「可不可以……來一碗……湯麵?」背後的兩個孩子不安地對望了一眼。

「當然……當然可以,請這邊坐!」

老闆娘帶著他們走到最靠邊的二號桌子,然後向廚臺那邊大聲喊著:「一碗湯麵!」

一人份只有一團麵,老板多丟了半團麵,煮了滿滿一大碗,老闆娘和客人都不知道。

母子三人圍著一碗湯麵吃得津津有味,一邊吃,一邊悄悄地談著:「好好吃喲!」哥哥說。

「媽,您也吃吃看嘛!」弟弟說著,挾了一根麵條往母親嘴裡送。

不一會兒吃完了,付了一百五十元,母子三人同聲誇讚:「真好吃,謝謝!」並且微微了鞠了一躬,走出麵館。

「謝謝你們!新年快樂!」老闆和老闆娘同時這麼說。

每天忙著忙著,不知不覺很快地又過了一年。又到了十二月三十一日這一天;迎接新的一年,北海亭的生意仍然非常興旺。比去年除夕夜更忙碌的一天終於結束了,過了十點,老闆娘走向店門前,正想將門拉下的時候,店門又再度輕輕地被拉開,走進來了一位中年婦人另外帶著兩個小孩。老闆娘看到那件過時的格子舊大衣,馬上想起一年前除夕夜最後的客人。

「可以不可以……給我們煮碗……湯麵?」

「當然,當然,請這邊坐!」

老闆娘一邊帶他們到去年坐過的二號桌子,一邊大聲喊:

「一碗湯麵!」 老闆一邊應聲,一邊點上剛剛熄掉的爐火。

「是的!一碗湯麵!」

老闆娘偷偷地在丈夫的耳朵旁說著。

「喂,煮三碗給他們吃好不好?」

「不行,這樣做他們會不好意思的。」

丈夫一邊這麼回答,卻一邊多丟進半團麵條到滾燙的鍋子裡,站在旁邊一直微笑著看著他的妻子說:

「你看起來挺呆板的,心地倒還不錯嘛!」

丈夫默默地盛好一大碗香噴噴的麵交給妻子端出去。

母子三人圍著那碗麵,邊吃邊談論著,那些對話也傳到了老闆和老闆娘的耳朵裡。

「好香……好棒……真好吃……!」

「今年還能吃到北海亭的麵,真不錯!」

「明年能夠再來吃,就好了....!」

吃完了付了一百五十元,母子三人又走出了北海亭。

「謝謝!祝你們新年快樂!」

望著這母子三人的背影,老闆夫婦倆反覆談論了些久。

這三年的除夕夜,北海亭的生意仍然非常的好,老闆夫婦彼此忙到甚麼都沒時間講話,但是過了九點半,兩個人開始都有點不安了起來。

十點到了,店員們領了紅包也回去了,主人急忙將牆壁上的價目表一張一張往裡翻,把今年夏天漲價的:「湯麵一碗二百元」那張價目表,重新寫上一百五十元。

二號桌上面,三十分鐘前老闆娘就先放上一張:「預約席」的卡片。好像有意等客人都走光了才進來似的,十點半的時候,這對母子三人終於又出現了。

哥哥穿著國中的制服,弟弟穿著去年哥哥穿過的稍嫌大一點的夾克,兩個孩子都長大很多,母親仍然穿著那件褪了色的格子布舊大衣。

「請進!請進!」老闆娘熱情的招呼著。

望著笑臉相迎的老闆娘,母親戰戰兢地說:「麻煩……麻煩煮兩碗湯麵好不好?」

「好的,請這邊坐!」

老闆娘招待他們坐到二號桌,趕快若無其事的將那 「預約席」的卡片藏起來,然後向裡面喊著:「兩碗湯麵 !」

「是的!兩碗湯麵!馬上就好了呦!」

老闆一邊應聲,一邊丟進了三團麵進去。

母子三人一邊吃麵,一邊談著話,看起來很高興的樣子。

站在廚臺後面的老闆夫婦也跟著感受他們的喜悅,內心也跟著喜悅起來。

「小淳和哥哥;媽媽今天要謝謝你們兩個人啊!」

「謝謝!」

「為甚麼?」

「是這樣的,你們過世的爸爸所造成八個人受傷的車禍,保險公司不能支付的部份,這幾年來每個月都必需繳五萬元。」

「欸,這個我們知道呀!」哥哥這麼回答。老闆娘一動也不動的靜靜聽著。

「本來應該繳到明年三月的,但是今天已全數繳完了!」

「哦,媽媽,真的呀?」

「欸,真的。因為哥哥認真的送報,小淳幫忙買菜做飯,使媽媽可以安心工作,公司發給我一份全勤的特別加給,因此今天就將剩下的部份就全部繳完了。」

「媽!哥哥!真是太好了,不過以後請讓小淳繼續做晚飯。」

「我也要繼續送報紙。小淳,加油!」

「謝謝你們弟兄倆,真的謝謝!」

「小淳和我有一個秘密,一直都沒有跟媽媽您說,那是……十一月的一個禮拜天,小淳的學校通知家長要去參觀教學課程,小淳的老師還特別附了一封信,說小淳的一篇文章被選為全北海道的代表,將參加全國的作文比賽。我聽小淳的同學說才知道的,因此;那一天我代表媽去參觀。」

「真有這回事?後來呢?」

「老師出的題目是『我的志願』,小淳是以一碗湯麵為題寫的作文,還要當眾讀這篇作文。」

「作文是這樣寫的:爸爸車禍了,留下很多債務,為了還債,媽媽從早到晚拚命工作,連我每天早晚認真送報的事,弟弟也全部寫出來了。」

「還有,十二月三十一日晚上,我們母子三人共同吃一碗湯麵,非常好吃……三個人只叫一碗湯麵,麵店的伯伯和伯母竟然還向我們道謝,並且祝我們新年快樂!那聲音好像在鼓勵我們要堅強勇敢的活下去,趕緊把爸爸留下的債務還清!」

「因此小淳決定長大以後要開麵館,當日本第一的麵館老闆,也要對每一個客人說加油!祝你幸福!謝謝你!」

一直站在廚臺裡聽他們對話的老闆夫婦突然失去蹤影,原來他們蹲下來,一條毛巾一人抓一頭,拚命擦著不斷湧出來的淚水。

「作文讀完了,老師說:小淳的哥哥今天代表媽媽來了,請上來說幾句話。」

「真的?那麼你怎麼辦?」

「因為太突然了,開始不知說甚麼好。我就說:謝謝大家平時對小淳的關愛,我弟弟每天必須買菜做晚飯,常常會在團體活動中急忙地回家,一定給大家添了許多麻煩,剛剛我弟弟讀一碗湯麵的時候,我曾感到很羞恥,但是看見弟弟挺胸大聲讀完一碗湯麵的時候,感到羞恥的那種心情才是真正的羞恥。」

「這些年來……媽媽只叫一碗湯麵的那種勇氣,我們兄弟絕對不會忘記……我們兄弟一定會好好努力,好好的照顧母親,今後仍然拜託個位多多關照我弟弟。」

母子三個悄悄地握握手,拍拍肩,比往年都快樂地吃完過年的麵,付了三百元,說聲謝謝!並且鞠了躬走出麵館,望著母子三人的背影,老闆好像做個一年的總結束似地大聲說:「謝謝!新年快樂!」

又過了一年。

北海亭麵館過了晚上九點,二號桌上又放了一塊「預約席」的卡片等待著,但是那母子三人並沒出現。

第二年、第三年、二號桌仍然空著,三個母子都再沒有出現北海亭的生意越來越好,店內全部都改裝過,桌椅都換了新的,只有那張二號桌仍然保留著。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許多客人都覺得奇怪,這樣問。老闆娘就講述關於一碗湯麵的故事給大家聽,那張舊桌子放在中央,對自己好像也是一種鼓勵,而且說不定那一天那三個客人還會再來,希望仍然用這張桌子來歡迎他們。

那張二號桌變成了「幸福的桌子」,客人一個個傳開去,有許多學生好奇,為了看那張桌子,專程從老遠的地方跑來吃麵,大家都特別定要坐那桌子。

又過了很多年十二月三十一日。

北海亭附近的商店主人,到了除夕這天打烊以後,都會帶著家眷集合到北海亭來吃麵,一邊吃,一邊等著聽除夕的鐘聲,然後大家一起到神社去拜拜,這是五六年來的習慣。

這一天過了九點半,先是魚店夫婦端來一大盤生魚片,接著又有人斷斷續續地帶酒菜來,經常都集合了

三、四十個人,大家都很熱絡;每個人都知道二號桌的由來,大家嘴裡甚麼都不講,但是心裡卻想著那「除夕的預約席」今年可能又空空地迎接新年了。

有人吃麵,有人喝酒,有人忙進忙出準備菜餚,大家邊吃邊談生意上的話。連海水浴的事,最近了添了孫子……無所不談,打成一片,像一家人,過了十點半,門突然再度被輕輕地被拉開。

所有的人都停止談話,視線一起朝向門口望去。

兩個青年穿著筆挺的西裝,手上拿著大衣走進來,大家鬆了一口氣,繼續恢復熱鬧的氣氛,老闆娘正準備說「抱歉,己經客滿了」拒絕客人的時候,有一個穿和服的女人走進來,站到兩個青年人的中間。

店內所有的客人都屏住呼吸,聽那穿和服的婦人慢慢地說:「麻煩……麻煩……湯麵……三人份可以嗎?」

老闆娘的臉色馬上就變了,經過了十幾年的歲月,當時年輕母親和兩個小孩的形象,和眼前這三人,她瞬間努力想把畫面重疊在一起,廚臺後的老闆看傻了,手指交互的指著二個人,「你們……你們……」地說不出話來。

其中有一個青年望著不知措的老闆娘說:「我們母子三人,曾在十四年前的除夕夜叫了一份湯麵,受到那一碗湯麵的鼓勵,我們母子三人才能堅強的活下去。」

「後來我們搬到滋賀縣的外婆家住,我今年己通過醫師的檢定考試,在京都大學醫院的小兒科實習,明年四月將要來札幌的綜合醫院服務。」

「我們禮貌上先來拜訪這家醫院,順便去父親的墓前祭拜,和曾經想當麵店大老闆未成,現在在京都銀行就職的弟弟商量,有一個最奢侈的計劃……就是今年除夕,母子三人要來拜訪札幌的北海亭,吃三人份的北海亭湯麵。」

一邊聽一邊微微點頭的老闆夫婦,眼眶裡溢滿淚水。

坐在門口的菜店老闆,把嘴裡含著的一口麵用力咯一聲整口吞了下去,然後站起來說:「喂、喂、老闆,怎麼啦?準備了十年一直等待這一天來臨,那個除夕十點過後的預約席呢?趕快招待他們啊!快呀!」

老闆娘終於恢復神志,拍了一下菜店老闆的肩膀,說:

「歡迎,請……。喂!二號桌三碗湯麵」

那個傻愣愣的老闆擦了一下眼淚,應聲說:「是的,湯麵三碗!」

從現實的眼光來看,麵店老闆所付出的並不多,但是,即使那只是幾個麵團,和幾聲誠懇帶有勉勵,祝福之意的「謝謝,新年快樂!」卻使正受殘酷現實逼迫陷入困境的生命重獲生機,這個故事給我們一啟示:即是不要忽視自己對這個環境的影響力,也許你那些微真誠的關懷,就會給這個世界帶來無限的光明。

因此,我們多麼熱切希望和企望。

朋友,不要再吝嗇了,希望今後我們都能願意奉獻自己久藏的愛心,點亮它吧!

即使那只是一點點的亮光而已,對寒冷的冬夜而言,卻也是真真實實溫暖和光明。

這個故事在日本發表時,感動了許多日本人,因此有了這麼一個說法:「看了這個故事的人,沒有一個不流淚的。」

這個說法稍嫌誇大了些,但是看過這個故事的人的確有許多都為之感動落淚。

然而他們流得不是感傷的淚,而是被那一份真誠的關愛,和那一片寬厚的心腸所感動的熱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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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朋友Ailie電郵這故事給我,她還就這故事作了一點補充:

(1) By looking at lots of old shops closed because of high rent, I think we need not only good shop owners, but also good landlords.

(2) And still the old words: our society needs some "yan ching sai ku".

星期二, 6月 14, 2005

我已忘記了,《傾城之戀》/黃碧雲


我在法庭外面碰到了藍寶生。他沒有叫我的名字,我也沒有叫他,但只是面對面的站著,每人都穿一套深色西裝。離開學校後,當初那一兩年還有見面,最後一次可能是在一次舊生舞會裡面,他介紹女友給舊同學認識。我很討厭舊生會那一種比較成就的風氣,而且一群不再年輕的人聚在一起,在懷緬往事,也不是甚麼好品味,不然就說些兒女經,買樓經,我也感到無話可說,所以已經很多很多年沒有去那些所謂舊生聚會。那麼多年沒見,沒甚麼,就像從前在就業輔導處還是書局飯堂碰到一樣,講幾句漫無目的的說話。然後我說,我的客人到了,我要過去談談。他畢業後就在國泰工作,一直到現在,來到法庭是因為國泰跟另一間航空公司的訴訟。他說,再見。後來也沒有再見。想不到再見的理由。

畢業後沒見他,知道他去了中東住了幾年。我沒有告訴他我過去二十年做了些甚麼。我只說,不想做律師,想去跳舞。也會去。他說,你跟從前一樣。就好像我們從前很要好一樣。
 
在學校他讀商,我讀新聞傳播,也不知道怎樣認識。他那時候已經穿得像上班一樣上學。奇怪的是愛跟我們一伙人混在一起,我們一伙人都在詩呀電影呀張愛玲呀的想當藝術家,本科沒大興趣唸,專事去學些不相干的藝術概論,西方音樂史,心理學;課餘就讀佛洛依德和柏拉圖和利維史陀,考試就胡亂應付了事。同學也一樣不學有術,有人熟讀還珠樓主,有人開口就引詩經,有人專注新儒家。離開大學很多年才明白,這才是教育,每個人讀自己喜歡讀的書,過自己喜歡過的生活。考試可以很符碌,前途就不大會謀算,不時還想著社會責任及承擔。後來我又知道,原來這就是大學教育培養出來的理想主義。當我還在大學裡面的時候,我以為大學是給年輕人胡混和談戀愛的。

畢業的時候要做一個電視製作,作為期終作業。我將張愛玲的《傾城之戀》改編了,老師讀完劇本就皺眉頭,說看不明白。平日在男生堆裡不大張揚的鍾榮亮居然仗義執言,說,趙老師,她這個叫做「文學劇本」,惹得全班大笑。或許他那一句「她這個叫做「文學劇本」」給我一個響亮的提示,我最後還是走上文學的道路,一去二十年。但當時我還是十分迷糊,沒想過當甚麼作家,只是喜歡給人寫信,從來沒有投稿或做甚麼創作。只是自己有一本筆記本兒,讀了甚麼看了甚麼想到甚麼,就寫下來。這個習慣一直維持至今。
 
藍寶生就是我的范柳原。叫他唸「這一度牆,無論是昇華還是浮華,都會成為過去」他唸得很吃力。後來我就將對白變成旁白,我自己唸。
 
 
很多年後,游說:你拍《傾城之戀》,我做你的印度公主。你又要拍推鏡,我做完印度公主便下來給你推鏡頭。我們去飯堂借一架手推車來推,鏡頭就搖得很厲害。我只記得她當我的印度公主,忘記了她要推車的那一部份。忠就幫我打燈。我拍白流蘇回到上海老家的段落,找到了我姊的養父母的家,是一間鄉間老屋,白流蘇在發黑的鏡前梳頭。忠幫我打燈,但他很喜歡吃薯片,一邊打燈一邊卡察卡察的吃薯片,我說,你專心點不要吃薯片好不好。他畢業後一直在電影界,寫劇本,很艱難的拍了一部不見天日的戲。有時記起這件事就會埋怨我,幫你打燈還罵我吃薯片。

《傾城之戀》後來我在藝穗會放過一次,好像只得一個觀眾。那個觀眾看完之後說,D光打到爆哂。我的文學電影美夢,就此破碎。

游畢業後很快便找到工作,在藝穗會當接待,不是藝術家,但總算跟藝術家沾了點邊。我總取笑那些去藝穗會喝酒的人,每個人自稱藝術家。現在我已經到了大概會自視為藝術家的景境,但輾轉難言,見到我的出版社編輯,只長嘆一句欲哭無淚。現在去演講或做甚麼活動,總有年輕人問怎樣才可以當作家,我總是長嘆一聲,唯一可說的就是「可免則免」或「你要很堅強,很堅定,也要很清晰」。「你要很堅強,很堅定,清晰」,是把任何事情做好的條件。有這種堅持和奮鬥的精神,不會壞到那裡去,做甚麼事情都好。我第一份工作是在邵氏製片廠當宣傳寫手,做了兩個星期。第二份工作和游做同事,在無線電視當編劇。

大家都做第一份工作是和游吵了一次架。沒甚麼事,可能只是我妒忌她的藝術家工作。我本來和她一起住,我一天下班回家見她搬走了。沒說甚麼。其後我們還見面,一樣在無線編劇混的那個房間拉在一起耳朵貼耳朵的說話。那個時候當編劇很放任,上班叫「出現」,有時監製編審會問,某某某有沒有出現。游有一次一個星期都沒有出現,我打電話到她家,她的錄音留言說,游淑儀已經死了,請不要打電話來。我在那編劇房間大喊:游淑儀說她已經死了,不要打電話給她。後來她「出現」,沒有人問她為甚麼曠工。
 
最近又跟她吵了一次。她在問我破產的程序,我聽了很生氣,就高聲說:你不要隨便說破產好不好。破了產,很多事情不能做。她一直在哭,說認識我二十年了,我從來沒有高聲跟她說話。況且她也不是想破產。我一直在道歉,說得兩個人都在電話哭,就像少女一樣。但我們已經到了人說萬事哀的年紀。

但我知道不是因為破產或不破產。而是因為我們都非常迷失。

最近我做了一個讀書小劇場。感覺就像一個自己的喪禮,很多認識或不認識的人來看我。盧也來看我,完場以後跟製作人說,她的大學同學來找她。我見著她,說,吃過東西沒有,我們去吃東西。

已經好幾年沒見面,偶然通電話。她辭了職,現在放假。問我要不要去巴峇島,現在很便宜,我說好,做完表演那一個星期。

預備表演期間,一直哭。哭了長久以來沒有流下的眼淚。所以就想去一個甚麼也不做的短旅行。
 
旅行期間她忽然跟我說,有時想到自己,毫無理想,無所追求,夜半醒來會大哭。
 
我說,我明白。現在我很奇怪的,會讀那些創校和在校的老知識份子的書,像錢穆和勞思光。他們有知識份子承擔的精神。也因為他們的承擔精神,教育和感染,我們不是那些四處招搖開舞會的舊生,但我們會因為理想失落而大哭。
 
游最後還是離開了記者行業。我離開得比較早。盧也離開了。我們都曾相信新聞工作是我們的理想;不光是一個職業,而是一種承擔。當然實際工作的時候,成天不過在追追追,我笑說,好像登徒浪子,見到每一個人都約人吃午餐,一次不答應,約兩次,一直約,約到有個對象說,你真有耐性,你約我吃午餐約了足足一年。最後我忘記了有否跟這個人吃午餐。吃了午餐也不一定有新聞。
 
到後來當記者變成人見人憎。我臉皮薄,我不覺得我是個好記者,想想不如邊唸個法律學位,邊專心寫小說。離開新聞工作後差不多一兩年便出一本小說,算是勤勞。
 
 
有幾年和忠很少見面,幾個月才通一次電話,是我們認識以來,來往最少的日子。在學校裡他低我們一級,但他愛湊著我和游和祖利安一起去看電影排隊買藝術節的學生票出去拍照攪個亂拍亂貼的攝影展。我們夜裡潛入新聞系的工作室沖曬裱照片,游喜歡吃花生醬,我們預備要通宵工作,所以就買了花生醬,從廁所窗口潛入工作室。因為校警巡邏,我們都很驚,就踩爛了廁所的廁紙架,人都跌下,打破了花生醬,漫得一室花生醬的香氣。不知是否這樣的緣故,到現在我還是很喜歡吃花生醬。總令我接近那一種充滿想像和希望的心情。
 
忠比我們晚一年畢業,第一份工作也在無線電視,當助導,拍電視劇。他去日本讀日文那兩年,我去東京探過他一次,和他一起去京都。回來的時候我在往成田機場的火車上一直哭泣。沒有甚麼事情,大概只是感覺到時間的重量。我們認識的時候,我十九,他大概十七八歲。後來我在倫敦,他來看我,我們午夜十一時在我家附近找一間酒吧喝啤酒,零度左右,我穿一件灰長大衣。走了一個小時才放棄。那時才知道,原來英國的酒吧十一時就要關門。住在倫敦的時候,沒甚麼朋友,很少出去,晚上都在房子裡看書看電視,生活很簡靜。
 
我們在紫線地車裡談王家衛的電影。他那時候想著開戲,大概也很快樂。我也想著我的小說,想著做大作家,也可以說得上快樂。
 
無論如何虛假,希望總令人快樂。
 
 
戲拍完了,放了好久無法公映,後來在灣仔的京都戲院,上映了一天。過了幾年,他才說,友叛親離。
 
我去了一間律師事務所上班,每天都給榨乾榨淨,下班後灰著臉都不說話,也是另一種方式的友叛親離。因為無話可說。開口埋怨會影響其他人。
 
他和一個他喜歡的導演合作,寫劇本。導演說他,有乜咁大件事,拍得唔好咪拍第二部。我笑說,佢又講得0岩播。每一次我灰心失望,他總是鼓勵我:你走的路很難,但方向是正確的。
 
我做表演的時候,他來了看,兩晚。演完以後,我很難過,和他說著我的過失。他說,你知道你的問題在那裡,下次做就可以改進。我說,也不知會否有下一次。做了這麼多年人,唯一知道的,就是要做好一件事情,沒有僥倖,總是千錘百鍊,非常難。
 
祖利安也有來看表演。最後一晚,他推開化妝室的門,我便大喊:好煩呀。他也喊:做乜喎。然後我想:我從來不用這樣無禮的方式跟人招呼。但見到他我真的覺得好煩。一年級的時候,我坐在他旁邊,老扯著我說話,是他累我給老師趕出課室的,上的課好像是「傳播學導論」。到四年級又因為談話給老師趕出課室,大概也是跟他談話。他聲音高,人又囂張,又老愛叮著我,將我當做假想敵,到今時今日仍叮著我不放,游笑說,你和祖利安是一生一世的了,他不會放過你的。我苦笑:我也有這樣的感覺。
 
所以不時會收到他的電話,尖聲尖氣的:黃碧雲﹣呀,我係李志超﹣呀,你call我呀。我總像見鬼一樣,哎呀的,但又會回他的電話,說,又做乜呀。他現在在城大教書,也拍電影,又買了樓,母親得了個怪病。他母親以前以為我是他女朋友,總會煲湯籠絡我,但後來發覺攪錯,就不大有湯好喝了。
 
四年級時和他吵過一次架。我是不大會吵架的人,高聲說話會聲震兼口窒。那次他和我爭攝錄機用,在技術員的房間吵著,老師在房間講電話,因為我們很吵,就縮在一角按著耳朵講電話。講完電話就勸,大家同學,不好吵架。後來一樣和他一起去看電影,看表演,在課室跟他傳紙仔和談話。
 
有一次做獨立電影的馮美華找我,問:我在編一個香港獨立電影的檔案,你是否拍過一個《傾城之戀》?我奇道:你怎知道。她說,李志超說的。我說,老早扔了。
 
  我幾乎已經忘記了這件事情。我真的拍過這個戲麼。記得好像只得二十分鐘左右。我的白流蘇畢了業後見過一兩次,也沒有來往。我記得我拍了那一場將蚊香盤踢到床下去。我叫她點了蚊香,火一劃,在影帶上留了一條緩慢的淡黃痕跡。我說,cue,她便將蚊香盤踏到床下去。沒有對白。對白是我後來在錄影室配上去的:她不覺得她在歷史上有甚麼微妙之處。她只是笑盈盈的,將蚊香盤踏到床下面去。這麼多年了,對白我還記得。張愛玲的小說老早扔了,但其實已在腦海裡面,無論我如何撇清。
 
這場戲是在我姊家裡拍的。我姊後來生癌,病了一年,割掉了聲帶和喉嚨的一小截。我還活著。看來還可以。祖利安會再找我的。我艱難的時候會跟忠說著話,我知道他會很有耐性的聽著我。要打一個電話給游,問她看了「波蘿油王子」沒有:那是一部給我們這個年紀的人看的電影。很悲傷。要跟她說,昨天我去一個演講會,有個五十多歲的清癟男子來要簽名,我奇怪因為我的讀者通常比較年輕。男子拿了一本Q仔的書給我簽名,因為是我寫的序。Q仔破了產以後我也沒找他,因為他炒股票輸了的時候我找過他,他對我很冷淡,我就沒找他了。做完演講我便打電話給Q仔,說有這麼一個讀者。我想見見你。我說。我們都老了,不知還能見得多少次。晚上我們見了面,他說了四個小時的話,破了產還開著一架寶馬。他說是向法庭爭回來的,他向法官說,我傷殘,要用車。法官說你不必開寶馬。後來補了錢,才可以開一架寶馬。沒事業也沒錢,但我心情比我有一千萬的時候好。他說。他是港大畢業生,江說的,最優秀的馬克思份子。他說,從前的朋友都沒來往了,沒甚麼好說。
 
他說有來看我表演。破了產,沒甚麼好做,在報上讀到有關我的消息,想想很久沒有見過我,就來看我表演。我倒沒見到他。
  
其實我應該早一點找他的,只是我心存狷介。
 
又在地鐵站碰到雄仔。他還好,變成年輕人的偶像。
 
我要開始做我下一本小說的有關閱讀。九月回西維爾將舞跳好。明年去伊朗看看。回來如果可以,找一份散工做。


後記:  

她說她寫完這篇文章很難過。

她說她這些年才懂得感激大學教育。

黃碧雲,或許是香港人生經驗最豐富的女作家,做過編劇、記者和律師,開過店子,曾在台灣、香港和法國讀過書,去過西班牙學跳費明高舞,更周遊列國。在大學裡,或許很多人都希望能像她,過著這麼不同的生活。甚麼樣的教育甚麼樣的經驗才能孕育出這樣的一個人?黃碧雲,由她大學畢業作品《傾城之戀》開始,和我們分享她的大學回憶。

「…離開大學很多年才明白,這才是教育,每個人讀自己喜歡讀的書,過自己喜歡過的生活。考試可以很符碌,前途就不大會謀算,不時還想著社會責任及承擔。後來我又知道,原來這就是大學教育培養出來的理想主義…」

黃碧雲,出生於香港。畢業於香港中文大學新聞傳播系,獲得香港大學社會學系犯罪學碩士和香港大學專業進修學院法律系文憑,為合格執業律師。著有小說《其後》、《七種靜默》、《媚行者》、《烈女圖》、《無愛紀》、《血卡門》等,散文《揚眉女子》、《我們如此很好》、《後殖民誌》,最新作品為《沉默。暗啞。微小》。其作品曾獲香港中文文學雙年獎小說獎、散文獎,香港藝術發展局文學新秀獎,更多次入選台灣年度小說選、各大報好書推薦。
(小鳴按:後記在原文為前言。)


小鳴說:謝謝好朋友Repona送上這篇文章!在辦公室,她說這文章讓她感動,她說後,停頓了一會。在那數秒間,她的眼睛隱約閃著哀愁的亮光/淚光。黃碧雲是我至愛的女作家。那一夜,看黃碧雲的小劇場時看到Q仔,乘地鐵回家時遇上黃碧雲、李志超與朋友在車廂聊天。我只是靜默地看著這些我認識他們他們卻不認識我的人,內心有著一種強烈莫名的親切感,又或敬意。他們委實為這個城市真誠付出過!縱然付出與得著不成比例,他們仍在努力。這讓我想起了唐吉訶德。那一年,看話劇唐吉訶德,只記得我哭了。)

星期日, 6月 05, 2005

誰在寬容誰?


一天晚上,有個女孩在機場等候飛機,離起飛還有幾個小時,於是她在機場商店找了一本書,買了一袋甜餅乾之後找了個地方坐下。 

她酷愛讀書,所以聚精會神的沉浸在書,卻無意中發現,那個坐在她身邊的男人,竟未經允許就從他們中間的袋子抓起一兩塊甜餅,塞進嘴。 她試著迴避這件事,避免在大庭廣眾發怒。她繼續讀著書,並使勁嚼著餅乾,看著時間──當那個偷餅賊繼續消耗她的甜餅的時候。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她也越來越氣憤,她想: 我要不是這樣寬容,一定當眾讓他出出醜,可惡的偷吃別人餅乾的人!”

每當她拿一塊甜餅,他也跟著拿一塊。當只剩下最後一塊時,她猜測他會怎麼做。他的臉上浮現出善良的微笑,並略帶拘謹,他拿起最後那塊甜餅,並把它分成了兩半。他遞給她半塊,自己開心的吃著手中的另一半。女孩從他手中搶過那半塊餅,心想:"天啊,這傢伙還挺有意思,他無禮的吃了我的餅乾,連聲謝謝都不說一句?"

當她的航班通知登機時,她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收拾起自己的行李走向門口,並拒絕回頭看一眼那個吃她甜餅而且忘恩負義的傢伙。她登上飛機,舒適的坐在座位上,然後找到那本快看完的書,當她把手伸進皮包時,她意外而吃驚的摸到了一袋沒有開封的甜餅!!!

如果這是我的,她後悔地自言自語道,那剛才另一包就該是他的,而他卻盡力與我分享本屬於他的甜餅! 可是已經太遲了,她無法道歉了。飛機進入雲層,她望著厚厚的雲層,心情是那樣的沉重和難受,那個忘恩負義的偷餅人竟然是自己。

生活裏,很多人養成了習慣,不斷在以懷疑的眼光審視著身邊的人,哪怕那些和自己一點關係也沒有的陌生人。

(謝謝Phyllis電郵這故事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