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四, 5月 28, 2009

陳冠中@hk.世界主義者的文化饗宴?

《明報》「世紀版」:200956


「簡直是醜聞!outrageous(無法無天)!」這次《號外》創辦人、文化評論人陳冠中回港三星期內擔任了五場講座嘉賓,循例緬懷此城輝煌,遠眺大中華前景以外,並出席了由鄧永鏘爵士牽頭的西九龍文化區論壇。他從未評論過西九,怎料他這次狠狠批評;笑瞇瞇的flaneur(浪遊者)外表以外,他也可以是一個介入式的世界主義者。


豪客、求職者與推銷員


「單看panel(講者組合),七個倫敦加兩國紐約,完全不把歐洲及亞洲放在眼內,絕對不能接受。鄧永鏘是自資舉辦的,因此我們不能說他沒貢獻;他既有能力也有錢有人脈,若他真的有分搞西九也可能是好事。但這九個人全都是big spender(大豪客),慣拿大錢做事。而據The Creative Economy的作者John Howkins對我說,當中有一半都是來搵工的;古根漢總監則是大推銷員,沒有藏品徒具空殼的博物館竟也可以推廣到那麼多地方,現在聽說他可能會被董事會解僱。香港要建M+,這些模式是否合用呢?」陳冠中說。「四年前鄧永鏘在同一論壇上批評香港政府的top-down(由上而下)方法,說要bottom-up(由下而上),現在則搞出這樣一個講者的組合,真令人費解。」


「殖民文化的特徵之一就是殖民地的精英向帝國首都朝聖,名為『朝聖之路』。去殖民就是要切斷或重新打開朝聖之路,這個panel顯示我們仍是被殖民的心態,最慘是官員都很受落!歐洲及日本都有很多大大小小的博物館,內地也有世界級的人才,他們都適合做我們的panel。」


他自言西九太大,不懂得搞,但他很熱情的提出一個「小小建議」:「將中環大會堂高座改為『香港書城』,邀請大小書店進駐,在黃金地段設立文化地標,即時可以辦到,產生移風易俗的效果,無人夠膽再說香港無文化!」可惜他在年前對民政事務局常任秘書長尤曾家麗提過,她即時反應是「要牽涉很多部門的啊!」便沒下文了。


「我想resume activism。」


陳冠中在寫作以外的身分變化多端。最新的身分是國際綠色和平(Greenpeace International)的六名董事之一。去年五月經多重甄選後獲選,任期三年,每年要付出四十個工作天,負責監察其管治(governance)而不能幹預地區辦事處的運作。其實他早在上世紀八十年代末便參與發起「綠色力量」及「綠田園」等組織,並寫作探討綠色資本主義,也算是activist(行動主義者)。


「從前以為它是提出理想或理念,然後以矚目的方法去喚醒意識,是教育性的東西。但現在看到在全球議題的設定過程它都在底下做工夫,發揮影響力。」他從不是直接行動的人,卻贊成對抗手段作為科研等以外的一個方法。「他們不接受政府及企業的捐款,這樣便不怕得罪人、不怕指名道姓。關係太好有時成不了事,必須保留對抗性行動可能,尤其對於企業,這比較合我現在的胃口。我想resume activism。」陳冠中說。氣候問題已刻不容緩,他對此比文化與政治更心急。


從客卿到「擦邊球」評論者


公職以外,寫作仍是他的終極志業。閒居北京六年,他就是「混」文化圈和讀書寫作,並以一個外來者的身分觀察風雲變色的大時代。「過去我都以『客卿』自居,很少直接評論,在文化聚會中往往以我女朋友的『家眷』身分出席,他們也以『香港人在北京』來認知我。」他在內地發表的文章見於《萬象》等雜誌,頻率比香港疏,篇幅也較長,專打引介西方概念、暗喻社會現的「擦邊球」。「近兩年才開始在言談間自覺比較理解他們的想法及背後的脈絡,直覺開始可以發言了。在外頭胡亂指點江山很討厭的嘛,香港就經常讓人這樣說了,注滿了情緒的。」但一開始正面處理內地問題,還是要面對現實中的受眾。


「內地知識分子包括年輕人,平時可能是玩搖滾及流行文化的,一認真思考大問題,總是簡化為符號然後視為對抗。」從他們的問題,陳冠中學到更多內地的國情。


大國的盲點與進程


「整個十三億人的精英當然比香港多,根本不能這樣比較。拿武漢甚至上海來比還差不多。」就如中國運動員的成績再彪炳,也不能證明運動以至運動精神(Sportsmanship)的普及,國人卻往往視之為「國家」興盛的指標。「由去年『三一四』西藏奧運火炬被搶事件、奧運的驕傲以至近月《中國不高興》一書的出現,國內的優越感一直在強化之中。但由此也看出香港如何厲害:一個小小的香港可以令內地有這麼強的情緒反應。」不過他觀察到一面倒擁護中國或西方的立場者只屬少數,而他在認為中與西各有優劣的大多數中屬於以世界為終極立場者。雖然多數情對世界有利的對中國也同時有利,而他對亂象之下的進程還是樂觀的。


「這些都是過渡過程,幸運地中國這三十年走的路與俄羅斯等很不同。首先國土完整性不太受影響,被侵佔的土地不少但都是無人地帶。另外我們一開始便是搞出口貿易,被迫進入了世界體系,門戶要長開──若封了互聯網又怎做生意?加上奧運成功,無人再會提『東亞病夫』,百年夢圓。但我想中國再『招積』也不至於侵犯別國,別忘了香港在八十年代時也很不可一世,看不起中國和台灣呢。政策方面,永遠也在調整,中國也在學習之中,現時沒有令大局走上不歸路的決定性因素,也無侵略的意識形態,所以我想不會有大問題。」


重回人性價值


說到「利益」,這位文化人很實際,不外乎廣大人民的福祉,眾生平等,意識形態於他較多是觀察與思考的工具,正合乎他的另一個身分:師從不丹的宗薩蔣揚欽哲仁波切的佛教徒。無論切身的觀察如何具體而微,他關注的永遠是大局。而他的普世情懷,早在年輕時已經形成了。「整個嬉皮士的文化都是這樣的呀,約翰.連儂的歌如Imagine的資訊正是如此。」去年他自言從「馬克思主義中找出社會與個人的理想精神良藥的夢醒後,始發現人生除了理想,還有更多實際且觸動人性的東西值得深思」。他最佩服內地一些傳媒的「滾地雷」行為,衝擊審查,「犧牲小我為大眾開路」的報道,「他們拚了命的報道,不去讀的話我會內疚的。相反香港有自由,但除了部分官能性的揭秘報道,我們還有什麼呢?」內地對來之不易的言論空間遠比香港珍惜,作為作家,滿足感自然也較大了。文化浪人逐水草而居,醞釀多年以內地為背景的小書也終於動筆了。


陳冠中對香港仍是關心的,但自覺熟悉的事物多已寫過了,唯有將之置於更廣闊的脈絡以遊移的視點審視,也許本土承擔稍弱,卻合乎他一貫的波希米亞氣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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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第四次


自二○○四年專訪陳冠中四次,這次他的白頭髮多了,煙(其實是Davidoff小雪茄)也戒了。

過去幾年他由整理與反省過去,漸漸浮現出新的理念,身體力行去推行,不再只保持距離的分析。例如訪問中他接近十次提到推動香港書城,以及加入綠色和平,瀟灑姿態中冒出懇切神色,這個波希米亞人多了一份傳教士的使命感。


「對你這類人,除了死亡便沒有其他救贖出路了。」馬家輝曾如此形容他。現在他早睡早起修練養生,一方面更洞察世情,一方面也更進取入世,靜極思動,陳冠中永遠不能一概而論。


[文/洪磬 HungHingHK@gmail.com 編輯:黃靜]

星期六, 5月 09, 2009

青年願景── 對香港的六個冀盼


我們是一群來自研究及學術界、文化藝術界、傳媒界、非政府組織的青年公民社會成員。我們這一代香港人,儘管沒有經歷戰火洗禮,卻在成長中見證著香港多個轉捩點。即使身份認同一再變改,對我們而言,香港依然不應是借來的地方,香港人也不應活在借來的時間。香港,依然是我們生於斯長於斯的家。

近年來,香港瀰漫著揮之不去的鬱悶──經濟的低潮、政策的折騰、狹隘的視野,以及對社會科學和實踐研究的輕視,使香港的優勢和自主性越見薄弱迷失。但政府和不少主要社會資源的持份者,依然崇尚逾時的精英主義,習慣以由上而下的思維,延續昔日的管治模式;但在追求經濟增長或新機遇的同時,我們整體的生活質素卻未見改善,社會的貧富差距越見巨大,離以人為本的社會越來越遠。這不但使我們感到無力和無奈,更令我們為未來擔憂。經濟和健康的連串危機,把我們從習以為常的、效益主導的經濟生活中驚醒,告誡我們急需反思過去的生活價值,並為社會、經濟和生活模式確立新方向。

近一世紀前,陳獨秀先生在《新青年》雜誌寫下《敬告青年》一文,寄語青年在風雨飄搖之時,承擔起改造社會之責。今天,我們作為生於七、八十年代前後、行政架構及立法議會外的一群,也提出六點對社會的冀盼,希望拋磚引玉,帶動政府、學界和民間,開展對香港未來的討論;也希望社會痛定思痛、勇於變革,為下一代建立一個視野遼闊、共同參與、不再反智的社會。

知性的而非官僚的

任何社會與公共政策,均應以嚴謹的研究作基礎,並以社科的謹慎態度將之納入公共行政體系之中,而非先有結論、後有研究。本地不乏水平出眾的學者和文化工作者,但卻往往不被重視和鼓勵,無奈於學院進行與社會應用無關的學術論文,或在民間被視廉價勞工。無論是政府、企業,或掌握學術資源的機制,均有責任為本地提供更自由、更富應用性的學術和文化土壤,推動更多與社會相關的研究及創作,尊重知識,同時為理想、實踐和創意拆牆鬆綁。

流動的而非停滯的

傳統『香港精神』,認為香港人肯捱願搏,自力更生便總有出頭天。但今天的香港階級流動停滯,青年人不是墮進無休止自我增值的扭曲循環,便只能在技術工作短缺的勞工巿場徬惶掙扎,兩極化的勞動巿場抹殺了突破的可能性。香港需要更健康的勞動巿場和流動階梯,社會制度需要新的想像和更彈性的發揮空間,讓有新思維和創作力的人──特別是青年人,可以根據個人的興趣和理念,自由創造自己和香港的未來。

多元的而非民粹的

自由多元的言論空間,是香港僅餘不多的既有優勢之一。唯有不以仇恨和恐懼推動討論,以知識和理性深化對話基礎,方能讓這優勢得到最大發揮。公民社會需要開放、認真、互相尊重的討論態度,政府兼聽則明、民間互相包容,建構真正多元的、非形式主義的、由下而上的交流諮詢平台,深化知性討論,下一代才能在理性的環境成長。

開放的而非封閉的

香港需要一個開放的政治空間,讓社會不同立場和階層者均可以參與管治。『均衡參與』不應是維護既得利益者、延續由一小撮政治精英把持政治困局的幌子,而是一個整全民主社會的真正願景。在『一國』之下的香港,更有責任讓『德先生』好好定居,落地生根,作為中國民主化的楷模。

國際的而非孤島的

香港擁有大中華地區相對最寬鬆的媒體與網絡自由,加上殖民地的歷史因素,理應是一個國際城巿,這也是歷來香港對中國的價值。但近年香港卻越見去國際化,國際視野淪為商業工具及包裝,社會卻缺乏對世界的認識和關懷,少數族群亦不被主流社會主動融和。在高喊「背靠中國、面向世界」口號的同時,我們必需主動確立香港在國際社會的獨特價值,維繫本土社會的國際性,更具人文關懷地了解和參與世界,方能真正地拓展視野,擺脫孤島心態,確認自己的長處和路向,從而維持對中國的獨特貢獻。

我們的而非無根的

『我們』指的是廣義的香港人,無論是年長或年輕、生於斯或移居至此,既視香港為家,便需正視本土的歷史脈絡,從個人的根,發展出屬於我們的路向。在全球化席捲中國的同時,了解及確立自己獨特的定位更形重要。香港獨有的文化、歷史、複雜而多元的身份,在中國近代史,也一直具有富批判性的、醞釀新思維的優良傳統。這些傳承,正是香港人的根本,我們務必對之珍重,並認真研究和借鑒。否則十年後的香港,只會淪為一個無根的社會,和一個毫無特色的夕陽城巿。

發起人: The Roundtable Network – The Social Science Network in Hong Kong [圓桌香港社會科學網絡] @成立四週年紀念 (http://www.roundtabl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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