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四, 9月 13, 2018

曾金燕:背叛與逃離


曾金燕:背叛與逃離



編按:曾金燕說自己對政治不是很有熱情,但抗爭着。她又化身「卡密」解讀玫瑰和小王子,思考真實的自己。今日本版專訪曾金燕,聽她談新書《漫遊者小王子:玫瑰的解讀》。


「很多人理解情人之間的背叛,是身體上或感情上的背叛,我認為不是。如果情人之間放棄追求生活的真實,這才是背叛。」《漫遊者小王子:玫瑰的解讀》作者卡密說。

初從北京來港,人們叫她維權分子,及誰誰的妻子,現應說前妻。二○一六年她重拾《小王子》,漸漸被故事裏高傲的玫瑰勾起大量思緒。新書一方面分析經典叢書意義,一方面穿插似是而非的愛情故事,赤裸得有點辛辣。無論私人或公共,她渴望為一個求真的人——曾金燕。

相約油麻地訪問後,筆者與曾金燕欲去文明里拍照。想不到彌敦道有人企跳,消防張開救生氣墊,有人說:「如果他要跳一早跳了,用不着那麼久。」路上混亂擠擁,去不了文明里,我們倆亦沒說什麼。《漫遊者小王子:玫瑰的解讀》也在油麻地寫好的,為曾金燕首本正式出版的中文個人著作。

情人之間「真」最重要

二○一六年,中大政治與行政學系副教授周保松推出作品《小王子的領悟》,邀請曾金燕對談。小小星體上,小王子每天處理火山灰,除猴麵包樹,看日落,及愛着美麗的玫瑰。長在B612 的玫瑰令曾金燕為之着迷,用上兩星期便完成初稿。翻開《漫遊者》,每幾頁便有不同字型及排法。其實,書本由三個部分組成,包括分析原作;「我」和CC 的故事;由周保松作品延伸之思考,幾乎是蒙太奇式評論與創作作品。

曾金燕說:「玫瑰看着小王子離開,這種事實上的『背叛』,你可以用出走或逃離什麼言詞都好,玫瑰如何理解呢?就是突然之間人生脫軌了,回不了原來生活。」

《漫遊者》第二章便討論逃離的情節。原著中,玫瑰長出來後,不時責備小王子照顧不周,甚或只是撒野。然而小王子漸漸變得不開心,某天決定逃離。《漫遊者》中的「我」亦面對名叫CC 的愛人稱要找尋自己突然離開,令「我」不斷猜想是否厭倦感情,心如刀割。後段亦提到二人有孩子,難解對方撇下照顧子女的責任。

「因為理解,才能諒解。」她說。

曾金燕先嘗試梳理小王子出走的決定,指出法語版本原作用上évasion 一字,比英文escape 一字複雜得多。她解釋:「évasion亦包含避免處理或接受不愉快的、或道德上或法律上的某種要求。小王子是唯一打理B612 的人,之後無論風、虎、樹、火山隨時都可能奪去玫瑰,或B612,即產生災難後果。他是在如此一個困境裏,作出選擇。」作者進一步指,玫瑰跟小王子出現裂痕,令他於繼續履行B612 星球職責時亦無法再享受自得其樂,只有逃離,改變一切。他不止逃離玫瑰,亦是逃離整個生活模式。

原文中,小王子說自己太不懂愛。對曾金燕而言,情人之間追求「真」最重要。再者分三個層面:對自己老實,對情人老實,對作為社會中一位公民老實。她認為:「我認為跟情人、朋友,一起都要求最真實地活在此世。我不是一個對政治很有熱情的人,但是生活在一個政治不寬容的環境,最大的反抗就是很真實、很豐富、很幽默地生活。」

說實話的障礙

穿梭原作浪漫字裏行間,曾金燕彷彿在拷問:小王子到底有否想過為何逃離?小王子愛的方式有否問題?小王子理解及接受真正的玫瑰,可能沒有其想像之美?她沒有答案,但有一番演繹。曾金燕認為,小王子一直感到B612 的玫瑰需要他照顧,即使小王子出走漫遊後,他依然單一地理解玫瑰,堅信玫瑰只要被他照顧。或者,這就忽略認識真正的玫瑰,玫瑰到底是如何的玫瑰、需要什麼等,那便沒法建立長久關係。

曾金燕續指,背叛不一定是身體上或感情上,而是各人本身, 至情人之間有否真實生活。要真實,基本要說實話。她說:「兩個故事都很簡單,小王子、CC 也出走了,然而出走這個說法可能有『欺騙』成分,中性一點說,是有『修辭』(rhetoric)成分。」她認為,說實話有一個障礙,就是言語本身:「所有文字都是一場修辭。一方面我們每天生活在話語的修辭中,另一方面我們如何撕開話語的修辭,去找到真實的自己及對方。」

來說說CC,一段與曾金燕筆下,與「我」的愛、情、慾故事,挺露骨的。作者特意加入哲學家傅柯理論及生活,將性愛曖昧地連繫至社會規訓以及CC的背叛。故事提及CC 比「我」年長三十年,曾逃亡至法國,又來到香港。

曾金燕指,CC 是一個帶政治意味符號。她解釋:「 CC 被迫或自動選擇離開家園。然後一直尋找身分,又不斷被拔根。我想延伸的是,在沒有選擇之下,於公共層面人如何關照自己,成為一個真實的人。」

毋寧說,哪裏包容我,哪裏就是我的家。抑或說,我有兩個故鄉,我在世界之都為自己創造了一個故鄉,誰也比不上我的精神富有。——《漫遊者小王子:玫瑰的解讀》

如此一來,不禁令人想到作者真實感情生活。曾金燕笑一笑,輕巧地否認,那不是關於前夫胡佳。胡佳長期關注大陸愛滋病人及參與社會運動,二○○八年曾被北京的法院以「煽動顛覆國家政權罪」判囚。她接道:「不是關於他。不過,如果有讀者嘗試把我的文字解碼,我會很開心。」她爽快地說,CC 投射另外一人。

創作是一切歸零

「我孩子有四個『媽媽』,三個『爸爸』,有一對是『拉拉』(女同性戀者)。孩子出生後,我在北京被軟禁時,她們在窗外唱歌、跳舞、放風箏,予我心靈力量。夜晚警察放鬆休息時,她們翻過圍牆進來陪我們。」曾金燕回憶千禧年代中後歲月,這是她的真實,像是《小王子》飛機師墮落於沙漠時。她續指,那時不敢打電話給朋友,因為怕帶來麻煩,然而一些LGBT 朋友卻曾邀請他們到家吃飯、派對。「人是需要溫情的,我很感激。另外還有一對夫妻有時會接孩子出外曬曬太陽。事實上我單親照顧孩子多年,然而有他們構成一個很modern 的家庭。」

對過去,她張開手擁抱,但亦望每每創作都一切歸零:「我有一個很深的體會,所有人對我的期待都是一個維權分子,以及誰的太太。人們都會拿着十年前的印象跟你交流。因此,每次都為自己換上新名字,感到很輕鬆。故事寫下來,就有其生命力了。」卡密的文字裏藏着私密且公共的聯想,有意無意,總傾流着其求真的吶喊。關於愛情也好、性別也好,體制也好。

(標題為編輯所擬)

書名:漫遊者小王子:玫瑰的解讀

作者:卡密

出版: dirty press ╱香港,2018.7

世紀.profile.曾金燕香港大學博士。研究聚焦社會性別與性,近著《中國女權——公民知識分子的誕生》獲二○一七年「香港出版雙年獎」社會科學類別「出版獎」。

文.劉彤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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